別光講，展現(xiàn)出來

   有關(guān)寫作，有一句古老的箴言：“別光講，展現(xiàn)出來。”這話到底是什么意思？它的意思是，別光是告訴我們你很憤怒（或其他一些偉大的字眼，比如誠實、真理、憎恨、愛情、悲傷、生活、正義等等），向我們展現(xiàn)是什么令你憤怒。我們閱讀以后，也會覺得憤怒。別告訴讀者該有什么感受，把狀況展現(xiàn)給他們看，自然會喚起他們內(nèi)心的感觸。

   寫作并非心理學，我們不談“關(guān)于”感受的事，作者有某種感觸，應(yīng)通過其文字喚醒讀者的感受。作者牽著讀者的手，引導(dǎo)他們走過有苦有樂的幽谷?？墒墙^口不提苦樂二字。

   新生兒誕生的那一刻，你如果在場，可能會喜極而泣并歡唱。描述一下你看到什么：媽媽的臉龐；多次嘗試后，嬰兒終于一鼓作氣來到人世；丈夫配合太太同步呼吸，不時用濕毛巾擦拭她的額頭。不必多費唇舌，讀者便能體會到生命的本質(zhì)。

   寫作時，應(yīng)直扣自己的感受與正在寫的東西。如果你寫的是初始的意念，也就是靈光一閃的第一個念頭，而不是接下來好發(fā)議論、愛批評、善于算計的第二個、第三個念頭，便用不著擔心。初始的意念呈現(xiàn)心靈對經(jīng)驗的反射觀照——讓人類通過文字盡可能貼切地描寫夕陽，新生命的來臨、嬰兒別針、番紅花。雖然我們無法永遠抓著初始意念不放，但是能明白那些初始的意念是件好事。這些意念可以輕輕松松地教會我們?nèi)绾巫叩揭慌?，抽離開來，把文字當成鏡子，用來反射映照各種事物。

   我一聽到“有關(guān)”一詞出現(xiàn)在某人的文章里，就好像聽見自動警報聲。“這是個關(guān)于生命的故事。”不管你愿不愿意，跳過這一句話，直接描寫生命。我們在筆記本上做寫作練習時，當然大有可能寫出籠統(tǒng)的句子，比方“我想寫有關(guān)我奶奶的事”，或“這是個有關(guān)成功的故事”。沒關(guān)系，別因為寫出這樣的句子而苛責自己，別太吹毛求疵，從而將作者和編輯兩個角色混為一談。寫下來，記下來，深入挖掘探討，進入故事當中，并帶領(lǐng)我們一同走進。

   有時候，寫些概括性的聲明是非常適切的，只是在每個聲明的背后，務(wù)必勾勒出一幅具體的圖像。如此一來，即使你寫的是論述文字，也會使得文章更為生動。噢，要是康德或笛卡爾也遵照這些指示就好了。“我思故我在”——我想到泡泡糖、賽馬、露天燒烤，還有股市，因此我曉得自己活在20世紀的美國。勇往直前，翻開康德的《未來形而上學導(dǎo)論》，把他講的東西展現(xiàn)出來。這樣一來，我們一定快活多了。

   數(shù)年前，我把一個聽來的故事寫了下來，朋友都說讀來很枯燥。我不懂他們怎么會有這樣的反應(yīng)，我愛透了那個故事。如今我領(lǐng)悟到，我寫出來的，只是“有關(guān)”這故事的事，而且是二手傳播，我并未走進故事里，也沒有帶朋友進入其中。我是置身事外的局外人，因此無法帶領(lǐng)別人走進去。這并不代表你不能寫自己未親身遭遇到的事情，而是說你務(wù)必在文中注入生命氣息，否則的話，寫出來的文字會更加虛無縹緲，看不見你這個人的存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