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相信，當時在場的1500多人的心里，一定是全都和我一樣驚訝和納悶的——臺上那個黑黑瘦瘦、眉眼間倒又透著幾分帥氣的家伙，究竟干嘛不在那份“結(jié)對協(xié)議”上簽字呢？要知道，只要在那張薄薄的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，他四年大學的學費，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呢！

那是學校舉行的開學典禮上。由于我們這一批新生中有十多個由這樣那樣的原因造成的“特困生”，這十多個“特困生”又得到了學校所在地各界的高度重視和熱忱關(guān)懷，學校便將開學典禮和扶貧助學結(jié)對簽約儀式放在了一起舉行。當時的場面和氣氛真的是很有些感人的。而在當?shù)啬羌曳浅Ｓ忻钠髽I(yè)的老總講完了熱情洋溢的話，就等著自己的扶助對象上臺去在那份“結(jié)對”協(xié)議上簽字的時候，那個黑黑瘦瘦、眉眼間倒透著幾分帥氣的家伙，卻在眾目睽睽之下，甚至還對著電視臺記者的攝像鏡頭，只是上去朝那位老總深深地鞠了一躬，然后沖著擴音器的話筒說了聲“我想我應該自己想辦法去解決自己的困難”，便又跑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……

當然，后頭還有更讓大家驚訝和納悶的事。就在學校正式開學后不久的一天，校園里忽然爆出了一條特大新聞，說是中文一班的楊志強——也就是那個黑黑瘦瘦、眉眼間倒又透著幾分帥氣的家伙——已跟校方簽好了合同，從此將由他承包學校男廁所的沖洗任務，學校則將把原本付給做這差事的民工的每月三百元錢發(fā)放給他！

哦，這姓楊的家伙不僅僅是在發(fā)傻，簡直是在發(fā)瘋呢！你想想，沖廁所這樣的活可是連下崗工人都不會輕易地“再就業(yè)”的，而你好歹都是個大學生，是個曾被人稱為天之驕子的大學生，難道就不會覺得……

老實說，我就是這樣特別地注意上他的。事實上，我們這些女同學們有事沒事聚在一起談到楊志強時，差不多都會以不恭又不屑的口吻把他叫作“Ｗ·Ｃ楊”。當然，或許是出于女孩子所特有的那種良善之心吧，我只覺得那個楊志強令人同情的，同時我還暗暗地有些替他擔心，擔心他會因自己是那樣的一個“新聞人物”而在校園里抬不起頭來……

然而，在時間緩慢又匆忙地過去了半個學期之后，事實卻證明我的那些擔心，還包括我的那些同情，全是不必要和多余的。因為，平時每次見著楊志強——即使是在廁所門口見著他，而且他正好是滿頭不折不扣的臭汗——的時候，我都沒法從他身上找到值得我擔心或同情的半點跡象。不僅如此，更叫我意外的是，我還在校門口的學校宣傳櫥窗里看到，他在期中考試中竟取得了整個中文一年級總分第五名的好成績！

于是，每回夜自修去閱覽室看書時，我便總有意無意、自覺不自覺甚至還會想方設法地要坐到楊志強的對面去。而就在前一次的晚上，我又終于“忍無可忍”地給對面的楊志強遞過去了一張問他“你為什么放著現(xiàn)存的飯不吃”的紙條。

“只有能心安理得地去吃的飯，吃了才長肉。”

在抬頭看了我一眼之后，楊志強用紙條這樣回答我。

我就通過紙條又問：“你不覺得自己那樣做有失身份么？”

這回，楊志強是朝我笑了笑，很好看又很帥氣地笑了笑，并在他遞回給我的紙條上這樣寫著：“我是農(nóng)民的兒子，在讀書之余參加勞動原是我的本分；再說，自食其力應該是比坐享其成更能顯示出一個人的身份來的吧？”

我便沒有再問楊志強什么。那時候，我只是好想好想就那么近地多看上他幾眼，但事實上，我的目光一碰上他，就馬上又會心慌意亂地逃回到了暫時用作盾牌的書本上。因此，我便只能在心里不由自主地朝他喊了一聲“你這個家伙呀”……這同時，我忽然有種很是強烈的沖動：我想給自己的父母寫封信，要他們從此中斷給我的“后勤保障”，然后，我就去把學校女廁所的沖洗任務也給承包下來……

載《微型小說選刊》2010年第2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