貨到地頭
賀鵬
村里來了一個趕毛驢的老頭，馱著一馱西瓜，一進村就高聲喊：“莜麥換西瓜——”
大概老頭也知道村里的人沒有錢，家家戶戶都存一點莜麥吧。
老頭把毛驢趕在供銷社門前，讓二狗的爹幫他把騾馱抬下來放在地上。揭開騾馱上面蔗的瓜蔓子，露出了圓圓的大西瓜。
不大一會兒，周圍就圍了好多人，大人們抱起西瓜，先用手掌摸一圈，再用手指敲一敲，發(fā)出“通通”的聲音，然后雙手抱起來，放在耳朵前用勁擠，都說老頭的瓜不錯，好瓜。問老頭是沙地瓜吧，老頭說是沙地瓜，可甜呢，二狗他爹沖著我和幾個小孩直喊，讓我們回家拿莜麥來換西瓜吃。
老頭說：“二斤莜麥一斤西瓜，便宜?！?/span>
我趕快跑回家，上氣不接下氣地對媽媽說：“供銷社門前有個賣西瓜的，那西瓜可好呢！”
媽媽在炕上正納鞋底，頭也沒抬，淡淡地說：“外面賣啥的沒有？”
我見媽媽不搭理，就說：“那西瓜不用拿錢買，是用莜麥換的，二斤莜麥一斤西瓜，人們都說便宜?！?/span>
媽媽舉起右手把針放在頭發(fā)上輕輕劃了幾下，抬起頭瞟了我一眼，慢悠悠地說：“便宜就便宜吧，可咱不買，西瓜又不止餓，吃它干啥呢？”
我央求媽媽：“我想換一顆西瓜嘗嘗?！?/span>
“有啥好嘗的，吃完了，尿上一泡尿啥也沒啦，能頂個啥？”
一聽媽媽這樣說，好失望好失望地站在灶臺旁，胳膊肘子托在炕沿上，兩手扶著下巴，望著媽媽，心里還是期盼媽媽能松松口，從堂屋的糧缸里挖幾斤莜麥讓我換一顆西瓜。可是媽媽一直低著頭只看鞋底，不看我一眼，更沒有換西瓜的一點舉動。
我見沒有了指望，眼淚就不自覺地流了出來，一粒一粒掉在炕上鋪的席子上。
媽媽還是盯著她的鞋底子，一針一針地納，突然抬起頭來沖著我說：“男娃子，哭甚哩？西瓜有啥好吃的？哪如幾斤莜麥抗餓。”
我知道，憑媽媽的性格我再怎么說也是白搭，便用手摸了一把眼淚，沒說話，坐在后炕的炕沿邊上，隨手拿起同學借給我的一本小人書隨意翻看，可那該死的眼淚老是遮擋著我的視線，模模糊糊，什么也看不見，我又用袖子擦了一把，眼淚還是吧嗒吧嗒直往下掉。
媽媽終于放下鞋底子，下了地。再回來的時候，小盆里已有一些莜麥，遞給我說：“沒出息，為了一口吃，還能哭成這樣。”
我一下笑了，端起小盆就走，媽媽囑咐我要換一個小一點的，回來嘗一嘗就行了。
我顧不得說話，只點了點頭。
端著放莜麥的小盆一路小跑，一口氣跑到了供銷社門前，可那里的人們已經(jīng)散了，我使勁揉了揉眼睛，只見在村口的小路上那個賣瓜的老頭騎在毛驢背上一顫一顫地走了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