命運
尹全生
2018-11-09 18:23發(fā)布 14293
稿件來源:正直舍—微型小說作家網(wǎng)
這是我有生以來頭一次到海邊作畫。
正是夏去秋來時節(jié)。夕陽入海處,天空是火紅的,輕柔的海風(fēng)牧放著層層疊疊的火焰般燃燒的海浪;海浪在向遼遠的東方匍匐燃燒的過程中顏色越來越暗,最后溶進聳立在海天盡頭的云山底部。那云山巍峨磅礴, 其底部是灰黑色的, 越往高處色澤越淡, 逐漸過度成為深紫、暗紅,仰望其頂端,則是不斷翻滾蒸騰著的桔紅、米黃、乳白相間的明滅云霞。那景象令人魂悸魄動, 恍然覺得云山頂端便是“霓為衣兮風(fēng)為馬”、“仙之人兮列如麻”的神仙境界!
當夜, 在旅館的客房里面, 我開始把這驚心動魄的景象描摹在紙上。經(jīng)過揮汗如雨的兩晝一夜,一幅題為“云山”的油畫完成了!何等氣勢磅礴、何等輝煌壯麗的一幅油畫呀!我敢斷言:它必將會成為中國畫壇的瑰寶!
罷筆來到海邊。我要感謝神奇的大自然對我的豐厚饋贈!這份饋贈足以使我步入名畫家的行列。海平如鏡,晃著初陽的無際金光, 天空萬里無云。前天的云山呢? 它來自哪里又藏匿于何方?
我舉起望遠鏡眺望云山舊址時,意外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座島嶼!海圖上并沒有這座島嶼呀?是幻覺?舉起望遠鏡再細看,我發(fā)現(xiàn)島上似乎還有人,一個站立在危崖之上的人!是吹笙吟海風(fēng)的隱士? 還是鼓瑟泛波濤的仙人?
一種強烈的沖動涌上心頭:我要登上那座島嶼!我要去拜見島上的那個人──或者是隱士或者是仙人的人!
很容易就雇到了一艘小艇,劈波駛向那只有從望遠鏡中才能看到的小島。途中問駕艇者:這一帶海面可有居住人的島嶼?對方說絕對沒有。那么,這座島嶼難道是傳說中的“海上三神山”中的一座?我用望遠鏡牢牢盯住那座小島和小島上的人。
景象越來越清晰:小島比足球場大不了多少,見不到房舍道路;那人的著裝絕非現(xiàn)代人的著裝,倒很像神話傳說中的仙人裝束, 很像幾千年前的古人的裝束。他站在臨海一塊巨大的巖石上, 似乎是在向我眺望。他是什么人?是從前天那座云山上降臨的仙人, 還是生活在與世隔絕、“蘭生谷底人不鋤,云在山崖自卷舒”幽境中的隱士?我恍然覺得小艇正在脫離現(xiàn)實,駛向遠古,駛向虛幻,駛向神話世界。
不用望遠鏡就可以看到小島和小島上的人了。那人站在巖石上向我揮手跳躍。我的心開始收緊,開始感到恐慌和敬畏。也許佛教徒見到釋迦牟尼真身時就是這種心情。
我誠惶誠恐地登上了小島,目不敢斜視,腰不敢挺直,腿軟得直想往下跪……那個人, 一個裸體上裹著破爛船帆、60多歲模樣的老人, 則不顧一切地滾下巖石, 跌跌撞撞地向我奔來, 一邊喊著: “好心的人哪,多謝你來救我!”
我魂飛魄散:“你是、你是……”
他已撲到了我面前,熱淚盈眶的:“我是陸地上的漁民哪!”
他的話像一把錘子,一下子就把我的恐懼和敬畏砸得粉碎:“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?”
“前天下午,一場風(fēng)暴掀翻了船,同船的三個人就剩我一個了!──先給點兒吃的吧,我已經(jīng)餓兩天了!”他訴說著,老淚縱橫的。
真令人沮喪令人失望!看來,我這半天是犯病了!可是,前天下午我在欣賞云山,哪有風(fēng)暴?“前天下午什么時候?”
“太陽入海前?!?/span>
太陽入海前?哪不正是我如癡如迷地欣賞云山、魂悸魄動地仰望云山的時候嗎?如此說來,那座恢弘壯麗的云山,竟是一場悲劇的根源!
頹然返回陸地。當我走進客房,發(fā)現(xiàn)服務(wù)小姐正在“云山”近前仔細欣賞時,我心中的懊喪馬上就被復(fù)蘇的興奮取代了──我畢竟在海邊完成了一幅完美的油畫呀!作為第一個觀眾的服務(wù)小姐一定會驚嘆不已的。
我問她印象如何時,她卻是一幅難以啟齒的樣子,過了好半天才說:“不中看……畫面上怎么到處都是坑坑洼洼的!”
我恨不得撲上去掐住她的脖子! 掐、掐、掐,掐得她當即翻白眼才好!──蠢貨,油畫要從遠處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