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八籽
王嘉懿
2025-08-25 20:20 發(fā)布
車子在蜿蜒的盤山路上顛簸前行,驀然抬首,視線撞見了遠(yuǎn)方那幾座巍然屹立的巨峰。它們拔地而起,如猛然刺向蒼穹的利刃,將大山里的一切與外界割裂開來。 饒是我自以為已做足十二分準(zhǔn)備,初見之時亦是五味雜陳,見慣了鋼筋水泥高樓大廈,如今見到眼前“返璞歸真”的山水房瓦,倒是一時感到自己格格不入了,可是車輪任滾滾前行,慢慢拉近我與大山深處民眾的距離。 看著導(dǎo)航上愈來愈近的距離,后備箱中的物資隨著顛簸輕輕碰撞。但這些物資的重量,卻遠(yuǎn)不及此行即將見到的那些生命本身所蘊(yùn)涵的重量。 柴扉輕掩處,是一戶人家,一個小女孩格外引人注意——那個看著才七八歲的小女孩,單薄的身軀卻承載著十一歲的靈魂,可矮小的軀干卻有著不向命運(yùn)折服的脊梁。母親離家,父親患癌,兩位佝僂的老人在家中照顧著四個孩童,而她儼然是家中的“長者”,青澀臉龐上的笑容如春風(fēng)拂面,陽光在她銅色的皮膚上停留,睫毛在臉頰投下細(xì)密的陰影。 腕間這串從雞鳴寺請來的十八籽,素來溫良如常躺在手上,只是寄托著遠(yuǎn)方模糊的祈愿。然而此刻,聽著志愿者講述完這個家庭的困頓,我感受到了四位孩子沉甸甸的未來,在那一刻,那模糊的祈愿化成實質(zhì),原本輕盈的手串仿佛有千鈞重,尤其是目光接觸到眼前這個小“長者”過早挺直的脊背時,一股酸楚與震顫撞上心頭。 同為家中長姐,我仿佛觸碰到了那層重?fù)?dān)之下冰冷鋒刃的棱角。忽然,手腕處傳來了一陣清晰的滾燙!低頭看去,原來是那串從雞鳴寺請來的十八籽,每一顆菩提子竟顆顆灼熱,仿佛沉睡的祈愿正被這股無聲的沖擊驟然喚醒,灼灼的共鳴著,要將那份沉甸甸的生命傳遞于我…… 當(dāng)紅十字會志愿者詢問著家中情況時,她認(rèn)真且大方的回答著問題,眼神澄澈的如山澗流動的小溪。生活的磨礪,磨去了童年的怯懦,反而在她身上透出潤玉般的光澤。 臨別時分,我拉過她纖細(xì)的手腕,指尖觸碰到她溫?zé)岬拿}搏,恰似十八籽剛才那般的滾燙。我將十八籽戴上了她的手,她抬起臉,陽光在她的睫毛間跳躍,笑容也卸下了防備,露出了這個年紀(jì)該有的稚嫩,而腕間新添的十八籽,在陽光下流轉(zhuǎn)著溫潤的光。而她贈予我的,是那個在破舊院落依舊完整的夏天,想來這夏天的核心,應(yīng)當(dāng)是那雙眼睛里未被磨滅的光,與她手腕上新生的微光。 車子碾過碎石,村落漸遠(yuǎn),山影模糊。我摩挲著空落落的手腕,怔愣片刻,似乎那里還殘留著她掌心的余溫。群山沉默,山水褪色,而那個小小的身影卻在我心底愈發(fā)清晰,連同她手腕上那發(fā)出一圈溫潤的微光。 在這大山深處,她像一顆生在峭壁邊的種子,于貧瘠的土壤石塊間挺直著脊背,努力將枝椏伸出縫隙,向陽而生。 原來世間真正的饋贈從來不是單方面的給予,正如我贈予她那串十八籽,而她贈予我了充滿感動的夏天——彼此的生命,都在那一刻照亮了某些未被言說的堅韌與溫柔。這個夏天,風(fēng)帶走了遠(yuǎn)山的塵土,而我?guī)ё叩?,是一顆經(jīng)歷苦難卻仍樂觀純粹的笑容。 十八籽已不在我的腕間,卻真真切切系在我的心尖。 筆墨在紙面上暈開,回過頭來細(xì)想這沿途風(fēng)景,此行最珍貴的收獲,已然藏匿于這些文字當(dāng)中。